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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(第19/25页)
: 浙东虽秀太清孱,北地雄奇或犷顽。 踏遍中华窥两戒,无双毕竟是家山。 亲朋岁月各萧闲,情话缠绵礼数删。 洗尽东华尘土否?一秋十日九湖山。 “一秋十日九湖山”,有一处要紧的地方却一直没有机会去,那就是西溪的刘氏家庵。路远不是原因,曾有至亲邀游交芦庵,他托词辞谢了;只为的是怕到伤心之地——燕红香消玉殒,就葬在刘氏家庵后面。 但他毕竟还是去了,那是由于宋嫂的一句话,她在得知龚定庵回来以后,特地做了四样菜、两样点心来探望时,提到燕红,表示刘姑太太一直在盼望。她说:“悟师太前年病重的时候,把她心里的话告诉了刘姑太太。当时刘姑太太同我商量,想写信告诉你——” “噢,”龚定庵迫不及待地问,“是什么话?” “等刘姑太太自己告诉你好了。”宋嫂说道,“龚大少爷,你再不去,人家要批评你了,说你没有良心。” 一听这话,龚定庵顿如芒刺在背,不过有句话还是得先问清楚:“你们当时为啥不写信给我?” “无非怕你伤心。” 于是第二天在宋嫂母子陪同之下,船行到了刘氏家庵,八年未见的刘姑太太,满头如雪,但精神却很健旺。“龚大少爷,你到底来了!”她说,“可怜,前年秋天,燕红朝朝盼,夜夜盼,盼你不到。” 就这一句话,龚定庵便忍不住双泪交流,“干娘。”由于燕红在庵不久,便认了刘姑太太为义母,所以龚定庵也称之为干娘。他说:“前年夏天我本说要回来的,后来是我家老太爷体恤我,说天气太热,到秋凉再看,就此耽误了下来,早知如此,我无论如何也要回来一趟。” “真是冤业!”刘姑太太叹口气,“说起来我也作了孽——” 原来燕红对龚定庵,只是将一段深情埋在心底,刘姑太太早就看出来了,内心不以为然,便常以忏悔宿业相劝,使得燕红无法吐露心事,直到前年春天得病,缠绵经夏,眼看不起,才说了句:“我好悔!”由此倾情一诉,但一切都嫌晚了! 自然,要说悔,龚定庵才真是椎心泣血地悔恨竟不能看透燕红的本意。当然,其中也牵涉到吉云,别有一段难以诉说的委屈,此时只有倾泻在滂沱的涕泗中了。 在刘姑太太与宋嫂的劝慰之下,龚定庵收拾涕泪,去看燕红的坟墓。坟在庵后不远的小山上,一抔黄土,前竖一块小小的石碑,上刻“义女薛燕红之墓”的字样,下面署款是“义母刘妙缘立”,妙缘自然是刘姑太太的法名。 “这块地是燕红自己看中的,”刘姑太太说,“方向也是她自己选的,朝西,为的是望得见家乡。” 生前不能如愿,死后却能自主,这在龚定庵多少算是一种安慰。“干娘,”他说,“燕红有你这么一位义母,也是她前世修来的。我刚刚在想,我同她生不能同衾,死或者可以同穴;既然这里是她自己选定的,就不必迁葬了。不过我还有个想法,不晓得该不该说。” “尽管说。” “我想改立一块碑,让她姓龚,不晓得干娘肯不肯把她嫁给我?” “我怎么不肯?”刘姑太太说,“不过,龚大少爷,我倒有句话要劝你,我听燕红说过,好像当初你夫人不赞成你娶她,如今你这么做,只怕你夫人会不高兴;再说燕红是不是愿意也难说。” “龚大少爷,”宋嫂插嘴说道,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而且这不算啥喜事,有老太爷在,也要避避忌讳。” “不错,不错。”刘姑太太接口说道,“龚大少爷,算了吧!” 这些规劝,义正词严,入情入理,龚定庵无法不听,不过这座坟实在太简陋了,想了一下说:“我想种点树。” “去年种过一回,种得不得法,没有活,只有到明年春天再种。” “种的什么树?” “梅花。” “好!”龚定庵转脸对宋嫂说,“这件事要托你儿子了。” “好的,我来关照他。” “龚大少爷,回去吧。”刘姑太太说,“我还有几样东西要交代给你。” 回到庵里,刘姑太太捧出来一个布包,解开来一看,是两方汗巾,一个俗称为招文袋的钞袋,一对枕头套,手工很细,而且是簇新的。 “这都是燕红做的,几次想寄没有寄,临终以前要我当面交给你。” 观物思人,益增凄恻,龚定庵这夜住在船上,通宵失眠,晓钟初动,披衣挑灯,杂写感触: 阿娘重见话遗徽,病骨前秋盼我归。 欲寄无因今补赠,汗巾抄袋枕头衣。 第二首是: 女儿魂魄完复完,湖山秀气还复还。 炉香瓶卉残复残,他生重见艰复艰。 这首诗是仿照唐朝一个叫王丽真的女郎所作的“字字双词”,四句皆用叠句。另外两首亦是变体: 一十三度溪花红,一百八下西溪钟。 卿家沧桑卿命短,渠侬不关关我侬。 一百八下西溪钟,一十三度溪花红。 是恩是怨无性相,《冥祥记》里魂朦胧。 龚定庵回想从道光六年至今,十三年来,与燕红见面不过四五回,大多是在红蓼花开的秋天,十三年相思,欲寄无由,日日听暮鼓晨钟,计算着不知将来是何归宿的日子,那种况味,何堪忍受?造化弄人,以